【我的黑色精灵们】

王泽生 · 发表于 2015-8-6 03:12

【我的黑色精灵们】
（2015-8-5半夜绥化）
1
8月5日半夜，一只大黑蛐蛐，吱吱吱吱叫个不停，站在沙发旁侧的胶合板上。那是拆下的暖气盒子，因为大热分户改造，熔管了还没最后打压，测试漏不漏水，就没让木匠恢复回去。
从哪，何时，进来的，这幽灵似的小家伙！也许是卷帘纱窗挂起，下午大敞四开的时候。
它努力的一蹦，抖擞着触须向我示威，在雪白的厅墙上，白炽灯光投上去，它黑得分外突出。抖几抖，张翅欲飞，在电脑显示器上空绕了几匝，一个大旋转，去了死角。我室内堆杂着许多旁物，犄角旮旯多矣，不追也罢。
这只大夜鸣虫，好帅，摆了个谱就遁形了，匿声了。善鸣，好斗，和我一样它是雄性的。
这水泥楼里，没任何罅隙，也挖不了洞，从此它不再是地喇叭。黑暗是它的精神伴侣。如果它是小人，蚊子的心态就是生活在阴影里，我想它不是。
它真会找地儿，楼里暖暖和和的，越冬无忧矣，可没食物就怕挨不了几日，这个傻大个。

2
今天我东南屋，外侧窗顶楞上，传来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是黑皂鸽。一身黑羽，简直是黑釉子，乌幽幽的亮，精魂一样的亮。
循声而去，我张望七八趟，才断定它们在这住下了。是一对，在这盘桓一月有余。时常在大厅窗外，窄小的棱台上踱步，还偷窥我，甚至隔窗与我对视良久。它伸开脖子，眼睛骨碌碌，骨碌碌一转，一转一转的。时而定睛，把脖子抻得老长，好奇似的看我上网，这家伙真野。
这对野鸽子，终于在此安家落户了。原来那顶棱上有个凹槽，楼头稍里一些，相当于陡崖底下的洞穴，风雨刮不着，它俩真会选巢。
一个窝里咕噜噜叫，另一个当警卫，时不时飞来飞去，警惕着周围。忽然，城头飞过一大群白鸽，那警卫一跃而起，站到最高处，煞有介事。可能怕它老婆被拐跑吧，大概它也是拐骗来的，私奔到此。
累了它也蹲上去，那棱坎比窗顶还高一截，我站内窗台上狠命张望，也瞥不见，那蹲着的只露个黑尾巴。
也许这对恩爱的夫妻，太黑了，曾经的主人嫌不漂亮，有黑老鸹味，不吉利不喜气，就放飞了它俩。谁道了？竟漂泊到我这，它们是自由的。有着自由身多好，可以养儿育女，可以厮守天伦之乐，我好生羡慕。
从笼中的僧徒还俗，没了桎梏，真是快活。就当鳞次栉比的楼群，是快活林吧。
夜深了，这对夫妻做着美梦，不久，会添丁进口了。野鸽子这东西很认地，特别是对出生地至死不渝，它们天生有一种故乡情结。据说远离故乡几千里，也能跋涉回故园，这是人类所不能及的。
野鸽子天生亲近于人，有不少城市的小区，意外来了一对，筑了巢就是一群。不少人怕禽流感，想方设法地撵，撵也撵不走，撵走了还回来。鸽子的归属感太重了，我为之感动。
电话里我给紫华报喜，说，一对野鸽子在咱家扎根了，抱窝呢。紫华说，咕噜噜，咕噜噜，它俩在谈情说爱呢。
这座城市充满太多的欲望，也许它们明天会被捉住，被烧烤了，烤鸽子。于是我想收养，可怕扰了它们的清闺蜜月，今夜会有个好梦，它们的爱情是清贫的安静的。

3
午夜，长街上路灯通明，小区里漆黑一片。
小城真是静，除了重载的泥头车，偶尔呜呜山响着驶过去，地皮的震颤声老远老远感觉得到。
楼下有一两只夜鸟，深夜经常啼叫，只是悠长的一声，间隔很久很久，单调，悠深。那声音太直接了，一耳朵就能听到，可那声源太捉摸不定，好似在深谷。
那不是谷鸟，大概是咕咕鸟，俗名臭咕。臭咕鸟常在坟圈子里，白天飞来飞去，声音悠长凄厉，像鬼哭，又像死孩子的动静。而这只不是，是黄鹂鸟那样好听。叫声是黑的，夜是黑的。
夜吟应觉月光寒。这黑咕子是什么鸟呢，子夜的歌唱家吗，是我吗。

4
旧窝，空了四五年，斜对着我家晾台。有小燕子今年入住了，还生了崽儿。往年燕子来此，只是看看就走，丝毫不留恋。今年这燕子很野，住了赖着不走了。
旧巢旁又砌了两个新窝，一窝变三窝，一个大家族男女老少，比邻而居，其乐融融，成了燕子村。
家燕能飞很远，这东西记得来时路，能准确找到故地。它们是万里征程的灵物。
楼前草坪上，半空中聚了数不清的红蜻蜓，缓缓款款，燕子们浮游其间。回旋，翻飞，追撵，嬉闹。忽而聚到窝旁，相互拉胍一阵，再飞开。
幸亏楼前有一些信号线，是有线电视的，电话线，还有光缆。这成了落脚点，过往的燕子驻足片刻，死板的窗外有了活物，可也活活我的眼神。我看电脑久了，眼球都快鼓出来成青蛙了。
燕子其实属于北方，它在北方才筑巢，繁衍后代。南国是越冬地而已，不筑巢。飞越千山万水，这小东西，不由得我突然敬畏它们了。
小时亲兄弟，长大各乡里，人且不如燕子。大迁徙的时候，燕子成千上万只集体而飞，那是壮阔之气，大自然的奇观。
呼兰河有句俚语——小燕出飞了。出飞，代表着独立生活和自力更生，代表着单兵作战和团结协作。弱小的生灵们是有尊严的，有了尊严才会顽强，才能存活下去。弱势群体是有尊严的。
有尊严的活着，我是个弱小的写手又何妨呢。没有道德准备的作家难以写出好作品，大手笔始于细节和弱小。
敬畏燕子，敬畏弱小，敬畏生命。敬畏燕子，就是敬畏我们人类自己。大自然太过于残酷，人总该敬畏点什么，任何弱小的东西都可以赋予生命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