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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地散文:野生大鲶故园情】
(2015-8-14下午)
文字是有重量的,我的这个,乡愁轻了么。——题记
1
立秋,天一转凉,逛鱼市的好时候到了。
西市街五棵柳那边,前天散市前,一男的高嗓门,高调的喊,“野生大鲶鱼”。
前不久,就有人挑根扁担,吊着两条大鱼。一个矿泉水瓶,不时向鱼身上泼水,自称是活的,野生大江鲶,一条10多斤二百块钱。小城里卖野生大活鱼的倒是有,可也少见,我不信那是真东西。他那鱼大腹便便,一捏偏软,就知是人养的。而江鱼大多都瘦,细长,肉较紧。
近年各地被抄入网的,十几斤、几十斤的野生大鲶,也有偶闻。土鲶,嘴巴下有两须,而杂交鲶是四或八须。深黄黑色的是野生的,浅黄绿色的是养殖的。因养殖的为争饲料常浮到水面,见光多些就不很黑。
物以稀为贵。鲶鱼是个好东西,就连池养的也好贵,一般人舍不得吃。乡下人一年难吃上一条,一辈子难得吃上一回。也许他们太拼命攒钱了,但这并不妨碍故乡盛产大鲶鱼。
2
小兴安岭脚下,一到秋天,鱼群就肥了起来,冲滩抓鲶的季节就到了。
故乡的那条河,平如镜,绿如玉。它是宁静的,比天边的绿岱还宁静,那是林海,堆叠在那一抹翠绿,远远的。
听,静静地倾听啊!一群人拍打着水流,在冲滩。冲滩的号子喊起来,仿佛诺敏河曲曲折折,在山间激荡,钻出林海的刹那,突然变得舒缓奔腾。仿佛暴雨过后,涨满了水,一带瓦白,从远天上掉下来,好个天河。天空是开阔的,号子声水流一样平缓。
两岸,草深林密,大树苍天。水中,冲浪的健儿们,露着一颗颗脑袋,奋力浮游。他们就是滔滔水流,时而窄,时而宽,时而急,时而缓。
他们在抓鲶。这种冲滩,就是从平缓处,冲过急流,冲向险滩陡崖。那里是深水区,沙坝堆叠,急流拍岸,危崖高耸。岸边灌木丛生,老树根伸展过来,在水下盘根错节,崖壁上水草丛生。老百姓管这叫龙口,其实是虎口,冲滩无异于虎口夺食。也许是太诱惑了,虎口里鲶鱼太肥美了。天生也是怪,鲶鱼专爱挑那地方眯着,而天一沾冻,这大家伙就猫了起来。
所以,秋底有摸秋鱼的习俗。如果摸晚了,它们就潜入洞穴,不食不动,直至来年暖春之际,这样摸鲶才有况味。我喜欢摸鲶,喜欢那种在激流中勇进。
我小时候,故乡还到处是野生鱼,抓鲶只是抓鱼习俗的一角。那时,鱼多到触手可及,抓鲶并非是什么瞎话。
3
春天融水遍地,啸聚于河道,水位很快抬高了,在一些河段形成激流。
人们利用这种水势放排,就是把冬天采伐的大木头,顺流下放。放排号子唱起来,放排工站在木排之上,手擒鱼叉,就能叉到炮弹粗的大鲤子。
险滩下哨的缓流处,经常淤塞成沙洲,就是所说的“劈水”处,一水中分白鹭洲。水中隆起的大土堆的背流一面,上游水一浪浪泼下来,状如劈水一般。鲶鱼有洄游的习性,逆流至此,累了饿了。恰恰这种凸台边缘,食物丰富,它们趁此歇息片刻,并捎带打尖。
放排至劈水处,木头很难冲过去,容易搁浅,这里成为监工的重点河段。
三月开河,劈水处冰坝高耸,形成堰塞湖,老冰排继续冲滩,最后夺路而去。此时,能拣到大鲶,是去年秋底突然封冻,滞留在冰面夹层里的,一开化还很鲜,其实那就是天然的大冰箱。
古老的诺敏河,也曾有过纤夫,不过不是拉大船,而是拖拽水里的大木头。河道狭窄处,劈水处,浅滩,都必须拉纤,把木头顺下去。
听啊,河套上空,飞满了劳动号子:“一起拉呀,嘿吆,嘿吆!加把劲呀,嘿吆,嘿吆!一起往前拽呀,嘿吆,嘿吆!”
看呀,沙滩之上,汉子们光着膀子,弯着腰,扛着大粗绳,肋骨根根突起。一步步,一步一步,沉重如耕牛。号子声一唱一和,在几乎没有路的岸上,继续飞扬着。
这群特殊的纤夫,不就是一群鲶鱼么,性格憨厚,坚韧不拔。
他们是一群特殊的漕帮,只有北呼兰河才有。整个放排的季节,他们吃住都在地窝棚里,笼起篝火,一壶老酒,烧烤起大鲶鱼……喝掉一空星斗,他们忘掉了劳累和苦寒。他们只想着把木头运下山,挣了钱,换来米面油盐。
冬天的诺敏河,悠长的河道,奔跑着大马车。但,雪爬犁运输的速度比大马车要快上几倍。这个季节,故乡的大鲶一驮驮的,南下几百里,上县城,上省城里去了。
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年月,故乡的大鲶真多,就像秫秸成捆成捆的,满山野一直都是。
4
小兴安岭,一块静如冰雪的土地,这里的动物擅于冬眠,大鲶鱼就是。
抓大鲶鱼是我特喜爱的活动。鲶鱼这东西喜欢群居,所以,只要摸到它的穴,就一窝一窝的。堤岸、陡坎、树桩、石缝,它的窝无处不在。
诺敏河故乡那段,砂土大陡崖以南,是一个小拐子。岸头老树横生,水很深,树根虬结,其间散布着鲶鱼洞。鲶鱼吸附在树根之间,块头都大,最小的也巴掌粗。不像螃蟹,翻开石头就能抓到,这东西发贼,一摆尾巴,“嘭”的一蹿,一眨眼就影信无踪了。
它粗估抡墩的,不善游泳,但柔韧性特别好,身体能回转180度,且爆发力强。所以抓的刹那,要猛地一摁。
这家伙扁瓜瓜的嘴,素称鲶鱼嘴,可味道鲜美,无疑是一种绝美的珍馐。过去,呼兰渡一些鸡毛店里这道菜,全是纯种野生的,他们直接从渔耗子那买来,养在盆里。鲶鱼这东西很傻,只要给腐物,就能活上一阵子。
市上现在野生鱼极少,喊着野生的,实际都是人工养的,吃起来总感觉欠点什么。过去野生鲶,才一俩个大子,无论怎样的吃饭,都香得你满头大汗,直呼过瘾。这好比是戏迷看戏,到了节点,放开叫好。有时入定了,就闭目凝神,跟着板眼摇头晃脑,精彩处一拍大腿,“好”字脱口而出。
现在呼兰河两岸,草甸子全开成稻田了,鱼窝子早已不复存在。鲶鱼们都不知到哪里去了,鲶鱼洞空空如也,这是一种河殇吧。
鲶鱼洞,我永远的情结。这个死结,越打越死,永远解不开。乡愁浓墨重彩的时候,就是个死结。
5
夏天越热,它越能吃!鲶鱼天生是个吃货。白天呼呼睡大觉,它昼伏夜出,黑白颠倒,把日子过糊涂了。
谚云,有月钓鲤,无月钓鲶。所以,夜钓,它上钩率最高。
这东西群居独游,贪吃,咬钩很死,多半吞入胃中。夜钓是极需耐性的,要到很晚,甚至下半夜抬杆,你会突感沉重的拉力。一条大鱼突然跃出水面,向岸边草里猛钻,搞得鱼线嗡嗡作响……这时莫急,要遛,耐心地遛,直到把鱼遛翻白了。
遛鱼可是一门学问,要熬住,个把小时的拉锯战,七八个、多至十几个回合,大鱼才身疲力乏。就在它松神的一瞬,你立刻起线,在灯光的照射下大鱼露出水了,那一刻,惊彩无比。好家伙,是尾凶猛的大鲶,足有一米长,鲶鱼精,纤尘不染的鲶鱼精。
三十多年前,刚刚使用农药化肥,面粉鸡蛋蔬菜里,没有异质和怪味。野生黄金大鲶鱼,就是手撕黄金大面包,有味。红烧野生大鲶鱼,做成饭包,闻着都有食欲。
在那个以粗粮为主的年代里,菜团子里搁一些鱼肉,是都想都不来的美味。把玉米面和好,抓一小团拍成扁,塞上馅,双手对捂,不断地挤压,合拢,裹住馅。上屉蒸,那玉米的黄,那鲶鱼的香,爽!
瘦水一湾,故乡的河清静着,热闹着。那是冰河融冻式的热闹,那是寺庙香火式的清静。
老河床荒芜了,时间荒凉了。野生鲶,好一个末世的神话,凉意袭人。我依然坚信,这块冻土能生长出生命之美和精神之美,滋养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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