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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篇献给浙江.台州三十八名知青,感怀那曾经的艰苦岁月,以及第二故乡亲人的思念与深爱。
——题记
野山楂红了 (宋沐)
热恋的盛夏,追赶春的轻盈悄然离去,留下淡淡的浅秋图。时光的浓抹重彩,不小心飘零落叶如蝶,就像人生散乱久远的片片记忆。
我是土生土长的绥滨人,六零后出生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拥有着被众人仰慕非农业户口的光环,母亲勤劳贤德,父亲是一家仅有几名职工的供销社负责人。还有一直难以忘怀令我引以自豪的,我曾经有过和城里孩子不同的成长经历,是吃着绿色山菜、野果儿长大的乡里娃,血液始终流淌着乡土味儿的纯朴和善良。当时被命名为反修前哨的中兴公社中兴大队,与苏联一江之隔。尽管中苏边境高度紧张荷枪实弹,处在一级备战的状态之下,恐怖笼罩不住孩提时的纯真和甜美,应和那句小小少年没有烦恼的歌词是最贴切不过了。离村子不远处,有一片纯粹的野生山楂林。源于大自然的恩赐,所以还参拌着杂七杂八的山丁子、山葡萄、臭李子、山梨,还有柳树毛子等种类,总之野山楂树居多。山楂林环抱着原生态美丽的黑龙江支流,远远望去宛如仕女图中国画风情的团扇。和着黑龙江的潮起潮落,有时突显东北汉子的粗犷豪放,有时又涟漪微微温柔而青涩。夏日里晴好的天气,人们常常在这里沐浴。每当色彩斑斓野果飘香的时节,山楂树挂满珍珠玛瑙,一撮一撮红彤彤的树枝儿随风摇曳。往日的葱茏逊色地脱落了枝条,留恋在秋风里黯然失色。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养育了一方人的家乡水土,野山楂便成了村子里大人孩子日常绕口的休闲零食。那一树树的火红纵横交织,惊艳无数个数不清的小灯笼,仿佛萦绕铺天盖地的喜气儿,幸福、欢愉充实着一代人贫瘠简约的童年。
年长我几岁的哥哥聪明顽皮,经常摆弄一些小发明、小自作。用木板雕刻出活灵活现的盒子枪、红缨枪、大刀等,和同伴们玩起了抓苏修特务、打日本鬼子的游戏。有带枪的、拿刀的、没有武器的也不甘示弱,索性扛起自家的烧火棍,他们钻林子、趴草垛是常有的事。哥哥鬼点子多,大大小小的淘气包子都听他的,堪称孩子王。有一次哥哥把又粗又硬的铁线围成前端类似"弓"型的,末端留出长长的手柄,助推圈型、圆型的物体满街跑,玩伴们纷纷效仿,把家里的炉圈、炉盖、甚至蒸干粮用的锅帘子都偷偷拿出来玩。有的家长生气来找家里,为这事哥哥被爸妈狠狠揍了一顿。相反,一个没有漂亮洋娃娃的童年,或多或少有些苍白和冷清,穿着妈妈刚刚改制的粗布衣裳,还打着几处明显的补丁,纯手工做的鞋子,绽开了花露出灰白的棉絮。脸蛋儿黝黑和麻土豆似的,每天跟着哥哥他们男孩子一样的撒野。太阳落山了,寒风早早地降下夜幕,家家户户也都如此,只为节省那一盏灯油,一家人便仨仨俩俩地扯床被子,粗糙的芦苇席亲吻着肌肤很快就进入梦乡了。突然被一阵阵嘈杂声惊醒,往日寂寞的中兴屯沸腾了,孩子们顾不上白天钻林子的疲劳,也凑到大队部里看热闹。漆黑的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几处昏暗萤火虫般的灯火。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屯子全员出动,敲锣打鼓欢呼雀跃根本听不出什么节奏来。欢呼的人群中夹道出现一支没有帽徽领章的年青队伍,男男女女大约三十多人。进了大队部的屋子里,首先是公社的干部讲话:"欢迎知识青年到边疆来••••••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中兴大队的新社员了。"一片掌声过后,大队书记汪玉明进行一一点名,接收三十八名知青。我和哥哥机灵地挤到最前面的角落里,凭借马提灯微弱的光亮,勉强可以看清那一张张稚嫩的娃娃脸。感觉就和咱屯子里的人大不一样,个个英俊帅气、貌美如画。连名字都美,余劲松、叶纪元、叶持平、倪楚明等等,女孩子还有叫红云、飞燕、学文的,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名字。屯子里识文断字的人不多,贫穷落后但很朴实礼性,邻里之间谁家男婚女嫁添人进口之类的喜事,少不了要随上几块钱的礼份子以表心意,孩子出生取名锁住、铁柱、石头、狗剩,女娃叫满桌儿、成群儿、带弟儿等。这些都是祖辈遗留的,祈福平平安安多子多福的念想。
知青屋落实到生产队几间闲置的空房子,和我家成了特殊的近邻,我们是屯子里最后的一趟房。听老辈子人说,这是八年抗战时期日本军营的旧址。房子东西象一条长龙,总计住着十一户人家,都说东为尊者,可我家挨着南北主要的村路,即便是西属第一家也算的上龙头老大。土草的房子框架不矮,田字的小窗有上亮子,每块玻璃都粘着贯通米字的白纸条,颇有反修防修的火药味儿。用废旧报纸裱糊的棚和四壁,点缀几张革命的图画,东北特色的南北大炕。早已土色破旧的地板,除了磨去颜色以外还算完好。房后紧依黑龙江,岸上空心柳、蒿草一人多高,西边和山楂林接壤,边防部队经常军演时作掩体。房前宽敞的院子中央,屹立着高耸入云金属结构的瞭望塔,足足有二十五、六米高,庄严而神圣。拉开印有鲜红"忠"字的房门,一目了然东西四个锅台相对,每日都知晓相互的一日三餐。我家和知青屋公用一个外间,喝的是黑龙江水。刚刚安顿好,还未来得及抖落一路风尘,知青就被充实到基干民兵连,肩负着"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神圣使命。屯子里青壮年人力困乏,知青的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在加强训练苦练杀敌本领的同时,还组织民兵去边防站看电影「地道战」「地雷战」,提高战备观念,进行爱国主义思想教育。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伟大号召深入人心,随处可见硕大的白灰字,粉满房前屋后和公共场所。自制炸药、挖地道全民皆兵因陋就简。突然空气中浓浓刺鼻的味道,霎时火光冲天如同白昼。大喇叭传出撕裂的呼喊声"大队着火了,快救火啊!救火啊••••••"当时完全没有消防设施和能力,水源只有黑龙江和户外离江较远的,屯子里仅有的一口辘轳井。听到呼救基干民兵第一时间冲到火场,房子已经变成了大火盆,火灾是一个姓王的民兵炒硝胺引起的,火势迅猛眨眼间牲口越冬的料草垛一片火海,男女老少个个争先恐后扬沙的泼水的。人群中一个大个子知青高喊"危险"话音刚落只见弹药库的房盖上有几处火舌乱串,黑烟滚滚。里面有枪支弹药还有若干枚手榴弹,情况万分危机,救援的边防部队,卡车拉着帆布的水口袋迅速赶到,军民团结避免一次重大事故的发生。在这次火灾中姓王的民兵烧伤严重,民兵连有部分不同程度的轻伤。由于知青的突出表现,深受上级领导好评和贫下中农的爱戴。
广阔天地,给这些南方的孩子以艰苦严峻的考验,气温骤降黑土地盖上厚厚的棉被。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装点千里冰封的北国。肆虐的寒风,发泄地摇着树枝呜呜作响,零下三十七、八度的严寒,室内的酸菜缸、水缸差不多都冻实了心。我家凭户口本供应不足一吨的取暖煤,职工户秋天有半个月的"打草"假期,已储备一年所需的烧火柴。知青和农户一样,一日三餐离不开麦秆儿、豆秆儿、苞米秆儿。常言道"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饭"周而复始重复着每天的抱柴、掏灰,烧饭烟熏火燎,炊事员跟花脸猫似的,吃上一顿饭该有多么的不容易。取暖的资源,烧一些苞米核(hu)子之外,完全靠就地取财。木匠林叔叔砍两根木棒做成爬犁,和余叔叔准备好砍柴的家什,哥哥穿着滑冰板跑在最前面,滑冰板是六、七十年代男孩子的最爱。取两块和脚一样大小的木板,每只的下面固定平行的两条铁线,捆绑在脚上,专门在实底硬质的雪地上滑行速度之快,板的前面有几个凸出的钉子是叫停用的。小尾巴一样的我坐在爬犁上,穿过西河汊子,秋日的喜庆、喧嚣明显少了许多,稀稀拉拉的砍柴声真切笃实。灰褐色的树干光秃秃的,偶尔树梢还挂着几片孤苦伶仃的叶子。一旁风干泪水的山丁子干瘪地赖在枝头,情愿餐风露宿的守候,枝桠上的积雪伤感的几乎摇摇欲坠。我俯下身双手紧绷棉衣袖子,用小臂左右拨开地面的白雪,久违的新鲜立刻溢出酸酸的口水,一颗颗红宝石藏匿在沉睡的红叶中。带有冰茬的野果味儿充满诱惑,数着星星似的,把贪婪装满周身的口袋,冻僵的双手,时不时地伸进腰间取暖。二位叔叔气喘吁吁,把一大堆砍下的干柴装到爬犁上。厚厚的剪绒帽,帽耳朵系在后面,脸颊两侧挂满冰霜,连胡须、眉睫都是白的,活脱脱现代西方圣老的模样。他们吃力的在林间穿行,大尾巴树枝划破平静的雪野,那一道道印迹掩埋了长长的艰辛。
知青屋的隔壁就是女寝,高飞燕、林红等几名女知青,手、脚和面部多处冻伤,善良的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流露母性的本能和慈爱,她不顾自己身怀六甲,用二齿子扒开厚厚的积雪,在自家菜园找来冻茄秧子。把枝干折成一段一段的,放入十二印的铁锅里沸水熬制,深褐色散发着浓浓的中药味儿,浸泡热敷只能简单的缓解伤痛,而这些粉面桃花稚气未消的孩子却感受了家的温暖与关爱。爸爸是一个粗中有细的男人 ,略通中医学(爸爸的伯父曾经是抗联部队的军医,他和伯父晚年一起生活)。这回野山楂可派上了大用场,爸爸把好多的野山楂,平铺在炉火烧红的炉盖上,烙熟去核捣烂敷于患处,用这种方法治愈的冻疮不易复发。食用野山楂还有消积、散瘀、补脾、健胃之功效。在那个与天斗,与地斗,人定胜天的年代,靠的是精神食粮,根本吃不饱肚子,后者也就没有可用之处了。穷困潦倒的艰苦日子,繁重的劳动磨灭不去童心未泯的天性,女知青把野山楂精心的串成大串小串挂在墙上,我好奇的瞪大眼睛,杨阿姨似乎猜到了什么,随手摘下一串给我戴上说"红珍珠项链喜欢吧",我并不懂"项链"是何物件,心想比漫画上王光美脖子戴的乒乓球要漂亮的多,同伴们没有的东西,感觉戴着特好玩特得意。夜灯下妈妈常常缝补的黄棉袄,定格了当时知青的形象,苦乐年华没有血浓于水的那份真挚,亲如一家的点滴感动,幸福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我的爸妈知青亲切地称谓大哥、大嫂。有了零距离的接触,这些知青充其量也就算大哥哥、大姐姐的年龄,我哥哥出生五零后末期,其实也小不了他们几岁。而我们眼里的知青个个神通广大,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他们知道,屯子里长辈们搞不懂的事儿他们都懂。一个完全没有文化生活,缺乏知识概念的农村,大队部偶尔能看见几张[人民日报]或[参考消息]或[黑龙江报][合江报],能读报的人屈指可数。订阅的报刊大多都锁在柜子里,只有春节时才能重见天日。家家户户陈旧变黄的报纸棚和墙,年前必定要裱糊一新,寓意万象更新的好兆头,没有报纸的到供销社去买几分钱一斤。知青屋也不例外,遗忘被梦乡偷窃的似水流年,听惯了收工的脚步,我和哥哥天天和知青粘在一起,利用报纸墙的资源他们教我看图识字,给我们兄妹读报纸讲故事,"珍宝岛保卫战""草原英雄小姐妹""金训华"等等。倪楚明叔叔还带我们猜一些简单的字谜,一口吃掉牛尾巴(告),二小(示),二木不成林(相),还有较难一些的,春雨潇潇妻独宿(一)......记忆里玩的最多的游戏就是找"字",由一个叔叔先读报纸上最隐蔽最醒目的标题,比如"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将革命进行到底","青春献给党"好多好多。一个又一个无数的标题,一片一片铅字的海洋,洋油灯下凝结多少傻傻的满足和成就感,那大大小小星星点点的铅字,黑白间透着天真无邪简单的快乐。不久我便成为屯子里远近闻名,学龄前能识字会看"小人书"的神童。
农历的腊月初十是小妹的生日,到了年关公社还有附近兵团的连队,供销社是方圆十几里老百姓唯一的消费场所。春节凭购货本供应的副食品,还有其他办置年货的,柜台前人头传动,一天的功夫货架、柜台洗劫而空,爸爸一心扑在工作上,班后带领职工把白糖、糕点、糖果等提前打成包裹 ,天天如此一直忙到深夜,根本顾及不了家里,小妹是零点前出生的,一面大红的幔帐,把我们姊妹四人严严实实的隔开,只听得见妈妈痛苦地呻吟着。里面忽明忽暗的灯火,看得出有人影晃动和窃窃私语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个弟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这哭声惊扰了知青屋的酣梦,叔叔们拿出带着家乡味儿的"私房嚼谷",我们美美的分享一顿便在知青屋熟睡了。妹妹是早产儿体重四斤多接生员说"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繁重的家务所致",妈妈因失血过多身体非常虚弱。叔叔们有挑水的、抱柴的、劈柈子的,烧干锅是取暖最快的一种方式。陈国平把我家北锅灶加上木柈子,一会的功夫举国(锅)上下满堂红了。余楚祥把炉子烧的呼呼响,炉筒变成红红的大柱子 ,这前所未有的温暖融化尘封已久的霜雪,透过流泪的窗子天已蒙蒙亮了。女知青也闻讯赶来,杨红云、陈启平、赵学文、齐秀华等,她们七手八脚把干虾仁、海藻、精米混搭,给妈妈精心烹制了别样的营养餐,满屋子飘溢浓浓的鲜香味,这碗情深义重既夹生又牙碜的"月子"饭,妈妈吃着苍白的脸上挂着感激的泪珠。只过了几天妈妈就能给我们做饭了,两条腿的裤脚用绳子扎的紧紧的,一些户外轻重的家庭琐事,都由知青屋的叔叔、阿姨们照顾着。偏僻闭塞的边陲小村,一年四季很少看见有机动车出现,不成规矩的大街小巷,只有"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的影子。供销社是最热闹的地方了,门前沙石的公路上,每天一次往返县城的大客车,就是人们唯一出行的交通工具。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始终不见二弟回来,我和哥哥分头去找,屯子里一下子传开了"老宋家的二小子丢了"。接着众说纷纭有人说"先看看大井附近有没有孩子"有人说"怎么不看住孩子,江边的清沟和冰窟窿最危险了"也有敏感神经的人背地说"是不是去山楂林被苏修特务抓去培养间谍了"等等,产后的妈妈急得直哭,爸爸象热锅上 的蚂蚁团团转。忽然知青叶纪元说,他看见八点钟左右有几个孩子,在公路旁的客运站点玩耍,当时低下的通讯设施只为战备所需。大家手足无措情急之下,魏勇叔叔当机立断急行军三十余里,到忠仁公社所在地集贤村,赶乘鹤岗返回的客车去县城寻找。几经周折终于在"绥滨一百"门前找到二弟,尖顶的狗皮帽子紧系下颏,挂满痛哭流涕的冰溜子。冻僵的手操在袖筒里,佝偻成虾状的狼狈相,招来很多人面面相觑。二弟回来了,爸爸拽住魏叔叔的手,铮铮五尺硬汉眼眶盈满泪水,逢人就说知青和我们不拆墙也是一家啊!东北过年的习俗由来已久,刚进腊月门儿就开始办置年货,职工户赶上春节每人供应八斤面、半斤油、二斤大米,二斤猪肉。农户一年到头的杀口肥猪,请左邻右舍的老少爷们儿大碗酒、大碗肉的在一起乐呵乐呵。条件较好的老早准备了过年的红蜡烛,我家条件极差哥哥去供销社,花四毛钱装一斤洋油回来了,油灯青烟缭绕长时间照明,人的鼻孔都是黑的'。平时省吃俭用的拮据,积攒的细粮家家户户开始蒸干粮,馒头、包子、粘豆包等样样齐全,十二印大锅再煮上几锅苞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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