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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殇在岁月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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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28 00: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情殇在岁月的边缘】
    (2015-8-18凌晨做材料,写于25日半夜)
    解读曾经的生活影像,钩沉隐没不彰的史实,再现真实的人生之路,都需要一种伟大而沉静的叙述。乡愁本就是一些感性的记忆碎片。——作者题记

    【1】
    说起那几枚老木顶针,真情像泉水流过,让我常常涌起一种亲切的感受。
    奶奶叫它木骨碌子,据说当年逃荒从山东老家带来的。是枣木的,桃木的,这硬杂木一类的很坚韧,扛得住尖锐的针屁股千百次地挤压。这种超越了时间的挤压充满沧桑,我沿着那生满了马蜂窝似的针眼,把记忆倒立索降,往事如同地面朝我迎面扑来,我秉息凝气体味那瞬间的压迫感。
    那些针脚留下的小细坑,点状的密麻麻,深邃邃,遍体鳞伤,弹痕累累。它是个壮士,一副玉石俱焚的样子,一身伤疤是它的荣耀。它说,只有不断挑战极限,否则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成天演绎支离破碎的针脚,何用之有。这些话是我替它说的。
    其实它就是一小块顽木,它沾满了故事,就有了生命。而回忆某个东西,最要命的是没有灵魂。之于它,我根本不知道要表白什么,也实在没什东西值得表达。透过它,我醒悟到那些无以回报的恩情,都留给这枚背影了。

    【2】
    经年累月,在奶奶做活的针线筐子里,还有一个榆木的针线板子,半巴掌宽,两巴掌长,一头缠黑线,另一头缠白线。这黑白对照,宛若满月清辉,如版画,如童话。
    供销社还没黄摊的年月,针线金贵得很,黑白线要买成团的,穷人家就买成逛子的,回来自己抻开,再缠到线轴上。所谓“成逛子”,就是一束线圈,恰好适合在两腕之间倒腾,俗称倒拢。缠线这活细小,却需要两人配合才可。或者自己也能,那得把线团挑开,挂在两脚尖上,绷紧,然后左右扭脚,让线禿撸下来,以便缠线。
    理针线,这活儿虽小,可广及千家万户,是那时代的风俗,今天看,别是一道风景,已经消失了的风景。快乐的风景来自于一种心灵感受。

    【3】
    有关于它,真还跟薅土豆秧似的,连泥带土,能拽起一大嘟噜往事。
    老家时代的老物件,记得有个长条的鸡食槽子,是上世纪90年代初父亲做的,杨木板的,侧壁倾斜,经历了若干个夏天还完好无损。还是烙上了风雨,一身黯淡的杨木板的灰色,故乡的篱笆墙多是那个色调。我大学毕业后,它还在,后被王义先借去,一借不复返。他现在死了,若活着也70多了。人都故去了,还奉还什么,借而不还是一种乡俗。他的独生子王新海盖了大瓦房,没等他住够本呢就死了,庄稼人老死一生就这个惨状。村庄虽然空巢了,剩下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可族风尚在,豪气尚存。正如这位老庄稼汉,直言快语,嗓门也不压低,豪爽而不磨叽。他天生嗜酒如命,我性情来了,小烧也能和他豪饮几杯。他喜欢豪饮,我又有所谓的读书人那股子呆劲儿。
    他是一枚老顶针,朴实了一生,脸上横生的皱纹是细密的针线坑。他和俺家的老顶针没什么联系,他和我父母共事多年,我喜欢他的处世风格,一丝不苟,一尘不染,一字不假。
    老顶针是故乡人的格调。进城后,我一直寻找故乡的影子。这座城市住着不少我的乡党,他们早就忘了我,我也不晓得他们住何处,偶尔街头望见就老远绕开,除非撞个满怀,才浮皮潦草搭讪几句。城市把彼此隔绝,以前的亲切感荡然无存,彼此比路人还生。或者说,我没有丝毫的利用价值,这时代是以实用主义为价值取向的。再者说,现在的人都现用现交。这是我极力怀乡的主要原因。
    乡愁就是一滴水在黑暗中,被听见,不是因为视野,而是因为心灵。

    【4】
    一枚老顶针,不单单是顶针,它足以勾起一切乡愁。乡愁有正能量,也有负能量。
    今年夏,逛菜市,一个卖黑瘦的汉子鹌鹑崽子。地上摆着,俩不太大的纸壳箱子,就装四五百只,密匝匝一层叠着一层。是鹌鹑崽子!毛嘟嘟的,有点像花鼠子(俗称大眼贼),蛆一样密麻麻蠕动着,真是扛压。倘是鸡雏,怕是压死好几个来回了。
    他说,买回去喂点小米,20天能飞,40天可吃,七八两沉。买吧,一块钱一个,明天涨价两块了,他说来回折腾有辛苦费要加收。有的家长买了,说,怎么也比鸡崽子强。她们买了养鸡崽作孩子的玩具了啊。现在的娃都是宠物。
    以前的乡下娃,和鸡啊猪啊一样,散养。更像木头顶针一样,用完随手一扔,骨碌来骨碌去,皮实得很。他们天生就有免疫力。那时代没有温室和蜜罐和祖宗板。现在俗语不是说,钱是爹,媳妇是妈,祖宗板上供小嘎。
    鹌鹑是一种皮实的东西,这有点像老顶针。

    【5】
    不久前的一个月,我收拾后道闸子,发现老水桶潮解了。
    2012年初从故乡带来的,父亲用了十来年,洋铁皮砸的,俗称水梢。那种不上锈的鱼鳞铁,厚实,比普通白铁贵许多。这种铁皮的确好,有一种淬火似的花纹,三十来年了还光鲜如故。长期撇在巴掌大的小储物间,长久不通风,装了杂物不怎么透气,内壁早已红迹斑斑,生锈了。很浓烈的锈味,直扑面,我心血如潮,被这条沧桑的河流缠绕着。
    1996年春父亲去山西后,时隔仨月我大学毕业回乡,一直留守老宅子,用它将近10年。直到村子中部的大木井,生产队时代遗留下来的,那种老式摇辘轳把儿的,在2005年前后,看井人曹洪斌死后才废用,它还在服役。不久老井被吕洪军填埋,我转而吃邻居们的水,有王义先家的,吃到2008年乔迁新居。然后吃前院老赵家的,也是小水泥罐的老井,不过不在屋内,而在篱笆门内侧。后来赵家装了潜水泵,我就去后院拎水,那住着算卦的宋先生老两口。
    当年村庄里三四口大井,都是生产队时期打的,有的有村庄就打了。当年的打井人早死了,没留下姓名,后来的看井人是他们的下一代,也就是我的前辈,他们有的死了,一口井随即就成了废墟。老井荒废了,那个村子以前的以及至此就断条了,无疑这是莫大的悲哀。毕业后,客居故乡,周围邻居们都打了小井,可不知何故都住不长久,就连最老的老邻居也挪窝了。我一直想打口小井,意图中兴家业,可一直拖累下来。在农村过日子,自家没井绝对是不行的,这是屯风,而且,现在乡下越来越独门独院起来。设想当初我打了井,可能还在村居,一口井能驾驭一个人的一生。
    人如井,井如人。老井就是人的性格,老铁桶也是。
    父亲挑水的时代,不光人,耕牛和猪禽也吃老井的水。一座井养育了村庄里的万物。一对老水桶挑着村庄,挑着我的一生。老扁担吱吱呀呀,风雪暴雨敲打着水桶,呼呼呼,叮叮当当。经年累月,井水清澈,风雨却是浑浊的。这种浑浊是土黑,是大地的绿,是秋味,只有故乡的秋才有的颜色。这种浑浊,更彰显一种野性,一种气势,一种力量。
    一座老井,一副老水梢,和老顶针一样,都乃村庄的生活元素。寒潮呼啸着,它们浑身刻满沧桑,它们呼啸着雄性美。它们是土著居民,沾满人的性格,豪迈大气粗犷。我想,那累累铁锈是岁月溢出来的,它是乡河滔滔之水。
    一枚老顶针,暗含了多少愁绪,故乡的阳刚之气,乃至阴柔之美。人生的大河奔流,老顶针烙印着母亲温暖的一生。

    【6】
    在故乡,我种了10来年庄稼,此前,就长期参加农业劳动,饱受农事之苦。正因为这种历练,我写乡下事才如鱼得水,手到擒来,这是不二的法门。
    故乡的东西才有厚度,才动人心扉。这是我的一点底气。
    现在我楼里有一把老笤帚,是乡下扫炕的,纯种的高粱糜子的。是2006年春母亲来我这里,自家园子种的高粱篾子,自家扎的。扎了扫地笤帚,还有不少刷锅的刷刷。2012年春回屯子,只带回这把,楼里用不上,一直闲在那,成了老古董。
    由于是自用,用料足,扎的极厚实,就耐用。记得小时候,俺家常用十三一队老乡王元琛家的,他老伴是俺爷爷的干姐妹,我叫她姑奶。她大身板,大手脚,扎笤帚之类的质量非常好。它是山东人的性格,是我父母的性格,天生的敦厚。母亲说,瞧,多厚成,一拎重量,便知道该有多好了。言外之意,我在农杂商店买的那把,笤帚脑袋又薄又瘦。亏得我捎进城,这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为我保留了仅有的念想。
    来自故乡的东西就是好,尽管那闭塞,那偏远,长途班车每天也只有一趟。老顶针和老笤帚一样,带着故乡的气质,故乡的性格。它们无不散着故土的味道。
  
    【7】
    我玻璃砖横面的电脑桌上,摆着一个老古董——袜撑子,据说是过去补袜子用的。
    2010年大拆迁,从红旗路旧物市场买的,外形很像鞋拔子,可怎么看又不是。一个木头片弄的鞋底,后跟钉了一个木楔,与脚尖之间拉了一根横梁。如果倒过来,就是高跟鞋的鞋底。我以为它不翼而飞了呢,这二三年我大病了一场,以前搜集的老物件不少都弄没了。翻箱倒柜怎么找,始终不见个影儿,前不久清理储物间,它再次出土,便一直放于案头。
    袜撑子,叫我想到一种老物件——鞋匠的铁掌子,撑在鞋后跟里,支撑钉铁钉子用的。俺家就有一个,跟这袜撑子相似,一个小拇指厚的铁鞋垫,下边焊着一根带尖的铁棍。用时,把铁钎戳在地上,把棉鞋鞋套在铁掌上,用铁锤钉钉子。把胶皮垫子用老式小玻璃钉,那种铁蓝色有棱的矮钉子,钉子帽比较大。整个钉子比指甲高一些,现在废用了,过去乡间木头门窗普遍用它。也只有它,能牢靠的把胶皮车带钉到布底子上。布鞋底很结实,车外胎极其坚实,二合一之后,这种加固的棉鞋特耐磨,是土特产,土产的雪地鞋。
    这个胶皮垫,是自行车的外胎割下来的,那种外胎是老式小墩车的。就是独牛驾辕的那种小车,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乡间比较流行。它的外胎最适合做底垫了。如今这款车不生产了,因为牛马骡子普遍退出农业生产,牛车废用了。这车今天足可以近民俗博物馆,当展品做文物。那就是木牛流马!诸葛亮的木牛流马,其实就是小独轮车。这就是历史,三十年大变迁。铁掌子,袜撑子,命运和老顶针一样,都淘汰了。这就是日子,改革三十多年,百姓生活中的琐碎式的小变迁。
    岁月的沧桑洪流冲刷着一切,故乡的老物件已经失散了,即便还在人间也无人在意。时间能磨掉一切,惟一磨不掉的是性格,乡音无改鬓毛衰。故乡人的性格就是大义薄天。乡下人是最讲义气的,因为历史上这块平原五方杂处,大融合伴随着汉化,义气成了最基本的性格基调。
    大义薄天也是这块冻土的主色调。白雪皑皑的寒冬,黑色的蒸汽机车轰隆隆,轰隆隆,喷云吐雾驰骋过冻土荒原。雪海,大雾,寒潮,蔚为壮观。蒸汽机车时代都过去了,社会能不发展了么。

    【8】
    我和故乡恍隔多年,好多记忆都被时光的洪流湮没,惟有乡愁未改。记得母亲纳鞋底子,除了顶针,还有一把铜锥子。一双千层底棉布鞋,包含了许多道工序,母亲要熬上好几个昼夜才成,那还算快的。其间有许多准备工作,更繁琐,冗赘,因为很多材料是凑和着的,母亲得掂量着合理使用。
    20年前,那铜锥子当时都20几岁了,现在比我岁数还大。已经磨得发亮,是生铜的,前端戴个铝骨,能卡上一号大马针。除此,俺家还有一把铝锥子,铅白色的,记得不是很结实,被我不慎弄折了。这两把锥子都丢掉了,我大学毕业不久的事。有些东西可以失而复得,有些却不可以。
    忙完老秋,冬闲在秋底就开始了,母亲又开始忙针线。纳鞋底子是父亲的事,几个昼夜连续扒麻,纺麻,捻麻绳。最后吊在棚杆子上,用波浪锤子,合拢成带着麻花劲的纳底绳子。与此同时,母亲经过裱糊旧布头,用大铁锅烘干了粘贴物,照着鞋样子,开始剪鞋底,一层层的布板再粘到一起,便是传说中的千层底了。这只是雏形,要熬夜纳底子,父亲的大手一扯麻绳,缠绕的大团开始都开,捻好的纳底绳骨骨碌碌,骨碌碌一转一转的,父亲一抬胳膊,针尖抵住鞋底,狠狠的稳稳的扎下去,力道中肯,大针苗子透过即可。久了,整个手生疼生疼的,就要用顶针,借力打力才省劲。
    一针一针,顶针一次次承受着一冬的温暖。父亲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用命在雕刻,且看鞋底上——点、飞,跳、并,跨、断,长、连……那针眼,那针脚,行距间距丁是丁卯是卯,彼此细致入微,一马平川一溜烟。麻绳扣的很紧,紧才有活力,一列列纹理错落,如拱土的胚芽。又活蹦乱跳如螃蟹,忽咧咧地乱响,几只扭成一团,几大团又彼此勾连着,若猛地一抓,便提起一大串,甚至连根拔起,提起一大坨。真有趣!
    绳纹古朴,耿耿于怀的古朴。尤其是麻绳的颜色,有若十月温和的阳光,不刺眼,也不热。
    纳鞋底的日子,却总是让人痛。毕竟一家人,人脚一双,全是手工活,那难度可想而知了。这就是父亲的手,皲裂一秋,又磨蚀半冬,这便是顶针的硬度。
    怀念老顶针,就是走进父亲,其实也是走进自己。而今,年近七旬的父亲又得了股骨头,骨刺发了疯似的横生。他的痛,他的苦,没人能懂!但我懂。他纳了一辈子鞋底,其实他自己很少穿,只穿胶皮鞋,他的老寒腿需要大靰鞡似的胖头鞋。快20年了父亲再没纳过鞋底,他陋屋的实木立柜上,仍存放着一双胶皮鞋。他是准备回东北老家穿的,可他再没力气回来了。
    这八月末,高原的风缓缓吹过。异乡的小院子老藤椅上,一个罗圈腿的白头老汉,晒着秋天的太阳,头发白得有些吓人。他一个人的世界,世界走不近他,他也融入不了别人。从屋里炕上到院心,十米的距离,他得费上个把小时,扶着墙,东倒西歪还没走到。
    我们每次去看他,临走,他总呆立到巷口,瞩望出很远很久……这就是父亲,老了还意恐迟迟归的父亲。而时光的浊流,浩浩荡荡像一群野马,逍遥而去。

    【9】
    你不晓得,北呼兰河的冬天该有多冷。野地里寒风痉挛,土街上一片秃光,见不到一个人影儿,就是有也冻裂了。这是三棉在身、笨拙如熊的季节,三棉全是手工缝制的,离不开顶针。
    冰天雪地,脚底板踩着这种硬度,也是顶针的硬度。寒冷地带的顶针,土啦吧唧的外观,满是暴风雪雕刻的印痕,满是大平原冻土的味道。
    顶针有铁的,竹的,石的,玉的,但都不及木质的。而杨木椴木,太糠了,木质软。而红松落叶,易起倒刺。奶奶把木顶针叫木骨碌,这叫法别人叫不出,是从山东老家带来的。奶奶是个小巧的女人,三寸金莲,小身材,就算施尽全身能有多大劲,做起针线来却又超能。坚韧的老布底子,男人大手一般纳不了,她可以一针一针的码出来。
    奶奶的老顶针,传给了母亲,它的使命至此划上了句号。记得故乡有个谜语,“不点不点,浑身净眼”,谜底正是顶针。坑痕是故意弄上去的,二者经过长期受力,针的末端无数次戳那,麻麻赖赖,成了蜂窝状。针芒千百次刺痛他,伤痕累累,好似一根骨雕。近看,那针痕是针叶林,完全没有人为的刻意修饰。远观,则是不打眼的灌木丛,参参差差,旁逸斜出。郁郁葱葱,青绿鹅黄,成熟地美,青涩地美。
    木轱辘,看着拙朴,但很管用。轴心有孔,可穿带一根破布条,绾成一个套,戴到中指和无名指上,攥到手心里顶压钢针。整个薛家屯就俺奶奶有,传下来就俺家有,却被我扔了,再也找不回来了。直到今天,那样的顶针,关里老家风格的木顶针,我再没见到过。那东西沾满那个年代的风格,一代人做针线的印记,丢了也就绝版了。那才是真品,文物的特性是唯一的,不能再生,不可失而复得。
    老顶针是故乡的夜,宁静而干净。是故乡的天空,纯粹,透亮,蓝得要命。它是暮年老者,喜欢空寂和遥远,喜欢单独看日落,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就是静静地坐着。

    【10】
    寒蛰半城秋。故乡的秋有一股气,自天而下,自远而来,轻轻飘飘,丝丝凉凉。故乡的“山”是家山,是田畴,乡亲们习惯于把庄稼地叫山。确切地说是寒山,这里,冬季零下四五十度。
    如此惨烈,试想棉衣该有多厚。
    蛰声遍地,女人们开始弄针线了。这里,没有蝉,只有疯狂的蛐蛐。秋夜是蛐蛐们狂欢的时刻。母亲首先要准备二棉鞋,二棉裤,二棉袄,这个薄一些很好弄。下一步就是大换季,大棉鞋,大棉袄,大棉裤,做起来要紧赶慢赶了。
    过去,女人没一个不会蓄棉花的,耗子蓄窝那样,蓄好了,袄裤也就水到渠成了。不管新棉还是旧的,都要纺一下,这纺可非纺车,而是手指上的慢工细活。一片片纺好的棉花片,是母亲用手指一点点梳理的,很匀称,要花上十天半月才弄够一件的。母亲是个凡事都赶早的人。所以,任何闲暇时间,她都不闲着,点灯熬油,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年年,总把旧的板结了的棉裤套重纺一下。
    父亲从来不撵时令,夏天了还是棉鞋,冬季了还外套着衬衣。他一辈子没什么好衣裳,都是捡漏,二姑家送的穿过的。他从不嫌破,一辈子像个伙夫,破衣烂裤。记得1998年教师节,学校发老蓝色布料,好几千里地我捎去,让母亲在裁缝铺钉做,那是他唯一的一套像样的穿戴,才几十块钱。平日里他舍不得,总仔细的包上收好,有大事才穿。他说一辈子跪倒爬起,穿好的不值当。父亲是老顶针的性子,很茛儿,很倔,很愚。
    殊不知,母亲是一家人的理发师,35年前苦苦攒的笨鸡蛋卖钱,买了一把箭牌手推子,父亲喜欢剃光头。俺弟兄仨,从小到大,头都是母亲给剃,那时穷家火业的,剃头钱哪舍得花。父亲的老寒腿特别重,一辈子是僵直的,不能回弯,连蹲着都不能,他坐着的姿势也特别,直挺挺的后仰。记得他中年时候,都是孩子们给系鞋带,都是母亲给他洗脚剪趾甲。他趾甲特别厚,特别大,还上翘,都是母亲给他弄。
    记得2006年冬底,父母来薛家屯我那,母亲总给我洗脚,这等事,今天说出来会招致笑话。父亲虽然很执拗,但对这事,他对我说:“你可以对不起我,可千万别对不起你母亲。”当年他连说三遍,以示强调什么,或许是他大去之后,借以警醒孩子们别怠慢他们的娘。2012年春母亲来我这,她比自己矮了一截,是暴瘦瘦的。这个年过花甲的女人,一辈子的劳苦提前释放出来,提前衰老了。她浑浊的眼睛让人生怕,目光松树皮一样斑驳,话音仿佛长满老茧。这前后不过六七年,她老得不成样子了。
    我住院的日子里,母亲总熬夜,毕竟不及壮年时候。无论熬多长的夜,天总会亮的。我呼吸困难至极,时刻有死过去的危险,母亲就彻夜守着,怕我一口气上不来死掉。不知为何,母亲哪里来一股力量,她憔悴起来。每天渐渐亮起来,可还没完全亮天,母亲不自住地打着呵欠,惺忪中坐着睡着了。母亲老了,比一个苍老的顶针还瘦削。
    20年前,俺那没有弹旧棉花的。2005年左右,俺那去了一个,是张维镇那边的,要价不太低,可把整张的棉套都弄碎了,没了整体的张力。蓄被褥,棉花必须整片的,才不散花。衬上被里子和被面,用大针码子普遍“航”一下,顶针就派上了用场。这即是顶针的厚度,托举着一家人的冷暖。
    穷人的被子总是寒酸的。除了20多年前老公社照顾困难户,给过一两个被子,我求学所用的也是旧被子,记得是一个绿绸子被面的,那是母亲结婚时候的。俺家的被子也许你吃惊,用到黑心棉的程度还不扔,直到2012年春回乡下,发现全捂了,09年进城我没带来。母亲看着无奈,简单收拾一下,被面给老赵家之外,近乎全扔了。
    老顶针,总是与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捆绑在一起。在慢悠悠的时光深处,老顶针有过太多的奇遇和挑战,一切皆以过去。一切的一切,都那样迟钝缓慢,仿佛今天还在昨天。
    母亲老了,比老顶针还老,她没上过一天学,不识什么字,但这丝毫不妨碍她的育子方式。母亲所能给我们的,只有善良和正直,人活着就要堂堂正正,穿上母亲做的千层底,堂堂正正。
  
    【11】
    提起爷爷那小马架子,话题针线一样越扯越长。
    生产队忙秋,要忙到十月下大雪,社员们还在地里掰包米棒子。人们顶风冒雪战严寒,吃粗粮,破衣搂搜的,那是何等的精神力量。如今,这种集体大会战的精神风貌失传了。直到生产队解体多年,我念初中,学校还保持着集体栽树造林。那时,学生们扛着树苗,扛着铁锹,步行十几里路到东河套,栽小杨树。三十年过去,林子早已成材,不知被变卖给谁了。回顾整块松嫩平原,那时代造的学生林,又该有多少。
    寒蛰迭起,秋日的黄昏,奶奶做针线了。一盏小马灯驱赶着,但永远没能驱走荒凉,我父辈的背影是荒凉的。那荒凉的岁月里,顶针虽小,但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儿。

    我出生在一个缝穷的年代。缝穷是北方话,南方就直接呼为“补衣服的”,就是对划破的衣服进行织补,布纹逼真得几乎完全看不出来。缝穷也算是一个消失的旧行业。2010年冬底,我在呼兰城见过,那天是年前赶大集,小城在低温中沸腾着。一个胖老太坐着小板凳,拎着样品示范,她专门缝补高档衣裳,价钱很贵。不过,乡下人的缝穷与此不同,她们是打补丁,做鞋子寒衣之类的,这叫缝补匠。
    乡下男婚女嫁,特别在意女方,屋里屋外能否拿得起放得下。地里庄稼,炕上针线,都讲究唰快,直到20多年前还这样。这些如不会,顶门就过不好日子。随着时代,针线活竟然废用了。因为物质极大丰富,物美价廉,屯里人买得起穿得起了。
    过去乡下,一块尿布也是好的,舍不得扔,可以裱糊成千层底。任何的零碎布都有用处,就是破袜子也缝缝补补,那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时代。那种勒紧裤腰穷日子,自己自足,一去不返了。旧布头拼接凑合,虽不富于美感,可扎实耐用,那种朴素劲是挥之不掉的,与生俱来,根植于庄稼人的骨子里。那是故乡的品格,坚实如一枚顶针,一粒扣子。

    异乡月满梦常添。母亲客居山西20年了,近10年来不开豆腐坊了,也不闲着,长年打短工。今年那家矿泉水厂子停产,她失业了,就去长治北打零工。母亲已多年不做针线,守着满堂子嗣,守着天伦之乐。她的生活就这样,简简单单,如旧得发白的帆布。
    母亲一生最灿烂的时光,留给了枯燥的针线活。秋风又一年,她满头愈发花白了,她是一枚老顶针,仿佛长期被岁月折磨,才如此苍老。
    以往,我忽略了这些细小的老物件,今天一夜之间长大了,也知道珍惜了。有时明白一个道理很难,好事不要嫌它晚。所谓长大,有时就是向生活让步。我还有大把的青春岁月,没有挥霍掉,明天赶快去浪费。日子就是一架香蕉豆角,总是饱满着,绿里挂着紫。
    关于老顶针,缝穷,那样的年月,那些痛。
发表于 2015-8-28 00:3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倍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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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28 00:3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您一篇厚重的文字 老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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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28 00:3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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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28 00:3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您美好的诗行 收藏在我的记忆中 欣赏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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