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心中的一尊佛
那年清明后,我无法留住母亲,她十分平静地走了。 在即将与母亲离别的日子里,我们轮换陪着母亲。母亲说话很吃力,于是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小唱机里的念佛声,嘴巴随着念佛声微微地动着,默默地念佛。 母亲很想和我说说话,可是越来越气力甚微,发音很困难。每次要说话时,她都要将眼睛突然一睁,瞧我一眼,于是,我马上将耳朵凑近她的嘴巴,然而只能听到开口时的那个字音,那个字音是随着她那微弱的气息,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的,接下来只见嘴动,没有声音了。因为无法听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我于是反复判断着没吐清晰的语意,频频询问着母亲,但母亲多次是轻轻地摇着头,作出否定,脸上随即堆满了焦虑。 为了不让母亲难过,我决定每天中午、下午、晩上陪她,对她说一些话,想把她牵挂的、叮嘱的的事都拿来说说,如说说我今后的打算,说说孙辈们的婚事,说说家庭前景等等。我想,在桩桩件件中,总能说到一些令她操心的事情。 母亲很满意我坐在床边对她说着话,她那憔悴的脸上,一丝微笑、一丝沉寞,会马上告诉我——母亲离别前的牵牵挂挂、忧忧虑虑…… 母亲刚病时,几次曾对我说:“有位师傅说我‘活不过六月初六的生日,’如果能活过六月初六,那就还要活几年了。” 于是,母亲怕走在清明之前,赶忙折了很多金元宝、银元宝要我们趁清明节,到公墓烧给我父亲。那年清明节的中午,烧完金元宝、银元宝后回家,母亲很高兴,说总算熬过了清明了。 母亲还说过几遍我父亲去逝的事。说我父亲教一生书,算是有福的——恰好选在正月初八走,就象是他当年开学时去学堂,满怀希望地走出家门。如今连他的孙辈们也教书了,到了新春正月初八,年年是春季开学的日子,也恰好就是孙辈们祭念祖父的日子,谁也忘不了祖父,忘不了祖父生前也是教书的。 一天,我回忆起母亲说父亲的事,顿然生出了灵感,觉得有一桩事必须说说,以安慰母亲。于是我选择了一个晚上,还是在母亲床边坐着说。尽管明白说出来后,自已心里觉得很难受,但还是直接地对母亲说:“妈,您三十多年吃素念佛,慈悲为怀,菩萨会安排好你的往生大事的;一定会象爸那样,选个特别好的日子来接引你的;我们也会按菩萨的旨意,让您一路走好的……” 那天我同母亲说了很长一段话,特别反复说了“我们不忘记您的叮嘱,不忘记对您的祭念” 等等,母亲静静地听着,嘴角上挂着笑。 说实话,我也希望母亲象父亲那样,在一个特殊的日子离世,好让几代人牢记并纪念,然而,除了巧合,便是无可奈何的事。于是,我常坐在母亲床边,陪着母亲默默地随着小唱机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观世音菩萨” ,臆将这件无可奈何的事,化作心愿,融入切切的念佛之中,以祈求于菩萨恩赐。 我有时甚至异想天开,祈求菩萨让我母亲过了她的生日再走,想请那位断定母亲生死的大师,收回断言。然而,眼前母亲的神情,分明是在和我们作最后的诀别;母亲撒手人寰,分明是旦夕之事啊! 母亲走的那天,在凌晨两点时分,突然很清楚地说出了两个字:“我要……”之后嘴里只有微弱的气息,听不出一个字音。我问她是否要喝水、要翻身、要坐起来等等,她都微微地摇着头。然后直至到天明,间或说着“我要……”,说了两次。我没细心去判断母亲“我要” 什么,“我要”怎样,后来才明白,母亲一定是说“我要走了……”。 从天明到中午,母亲一直很平静,我早上还喂了她半碗米汤;中午我们都在她身旁说着话,母亲脸上没有任何一丝痛苦,有时嘴角还挂着笑。一切倒使我们觉得,母亲的病象有好转,象暂时还不会那么快离开我们。 可是就在正午,我想给母亲喂点开水,当我将开水杯放在床边小桌上,左手托着母亲的后项,右手拿着汤匙,喂了两汤匙开水,刚要将第三汤匙送到母亲的嘴边,母亲便闭上了双眼,闭上了嘴,停止了呼吸,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母亲是枕着我的手腕而别的。至此,从我的祖母、父亲,以至我的第三位老人,第三位亲人——我的母亲,都是我贴着他们的脸,流着泪,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无可奈何地送他们离开人世。 母亲还是没撑到六月初六,终于在她的生日之前十分平静地走了。 那天,是清明后不久,是农历三月二十二日,令全家没想到的是,她离去的日子,正好是我妹夫的生日。 我们以佛教的殡仪安葬了母亲,让母亲安祥地往生西天。 满七那天,一位为母亲诵经的大师对我说:“你的娘本没记着农历三月二十二日是她女婿的生日,但菩萨知道,菩萨很有意地选了这天接她。” 我说:“为什么不选择我和我妹妹、弟弟的生日?” 大师说:“你娘不是常说‘活不过自己六月初六的生日’吗?可是你们的生日都在六月初六之后啊!” 我无须思索大师所言,因为母亲的生前死后,早己铭于我心。 于是大师又说:“这是菩萨特示你们别忘记母亲,是菩萨的恩赐和安排呀!” 我很相信大师说的这句话,并非这其中存在着什么玄机,而是母亲的佛缘和佛心、仁德和仁爱,必然缔结善果,造福千秋。 母亲,我心中的一尊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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