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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散记：一场乡愁一场霜
（2015-9-4下午）
秋黄华叶衰，阳光也懒散起来。中午，妻子在补看大阅兵的视频，广场秋点兵。下半午醒了，我当头一句就是：“药白打了，这钱白花了。要换做买小笨青菜冻储藏，怕够好几大袋了。”她在厨房忙着，像是没听见，我再次重复半遍。她气喘吁吁，刚拎两大袋秋菜上楼，她说菜市场真够穷的，人们都在疯抢小园子菜，等轮到咱儿，净破头齿烂的，好在便宜一些。这二年，小菜园儿菜越来越呈抬头趋势，成了概念化了。我说，早市的也不一定贱，而便宜又没好货，那就去乡下赶大集，城北有个土集，那净是散户卖菜。
我还是高烧。是接近高烧的那种低烧，是比低烧更缠磨人的内烧，肋巴骨内烧膛，五腑六脏拼命往外涌热，好比这秋天的残热也浩荡难挨。不过，窗外的秋老虎只在正午发威，下午这光景就大势已去，我却如火炭了。早上，实在扛不住，便去二门诊挂掉瓶，到那也实在没什么特效退烧药。只是消炎，氨曲南两克的量，小王英大夫说你这小身板能扛住吗，别再弄出抗药性。此外，抗病毒的一组，也是小毛药——更昔洛韦。临拔针时候，我强烈要求，才加了一塑料瓶的左氧沙星。这些，88块钱……
小诊所雇了一女佣，一个清瘦的老人，她在忙着烀茄子，冬储。不但小诊所，小城里千家万户都在忙这等事。毕竟呼兰河冬天来的早，酷烈而漫长，菜价贵得要死。就是有反季节的，也都南来的，农药菜，老百姓捏着鼻子吃。可有一部分人就开了窍，冬季未到就捷足先登，除了晒菜腌菜，还速冻。不过不是大冷库，不是速冻豆角、速冻茄子，那是生冷的冻，这是蒸熟的速冻。小家小户的冻，弄得种类很随口，极有特色，所以菜市上这个时段，被人们一扫而光，闹起了菜荒。
入城却不随俗，来这六七年了，我依旧保持着故乡的习惯，往年都是晒秋菜。土豆干，豆角丝，茄条，辣椒片等等，每年都搞得五花八门，大包小裹的，自己吃，也捎给远方的亲戚。不知为何，客居异乡的父母，对这块黑土地的干菜百吃不厌，他们说是有冬天的味道、故乡的味道。每年十一月份，二弟三弟在建筑工地上直到封冻停工，才转道我这，小住数日，临走，长途火车漫漫，总要捎上两袋家乡的大米，捎上一些土豆干豆角丝之类的土货。他们说，黄土高原的不如咱老家的受吃。
我对妻子说，等明个再挂一天吊瓶，后个下屯，咱没自驾车，就搭乡下大客去。故乡的大集上，小笨菜海了去了，就是不买，左邻右舍三亲四故送咱的，你也背不尽扛不完。是啊，故土就是好，离这么远也能养死人。人生代代无穷已，乡愁年年只相似，每一个秋天来临，我都要下屯，下屯是俺这里乡愁的代名词。城镇化这三四年，屯里人疯狂涌进城，他们带来了足够的屯子味，从生活方式到衣食住行，无处不是。大冬天，是屯子货进城的季节，不但市场上遍地叫卖，而且，乡下老宅里产的土菜也运来，够自家吃一冬的。不少市民是两栖的，终年辗转于城市乡村，春耕而出，猫冬而返，这是新风俗。
在电器化普及的今天，人们也因地制宜，创造了另类的反季节蔬菜。不过不是冬季大棚里的，也非南菜北运，而是冰箱冷柜小批量的贮藏，这叫冬菜秋冻。这风气渐盛，头几年还疙里疙瘩的罕见，这二年猛然铺展开，似乎遍地流了。这就是我们所梦寐以求的新生活吗，我不知道。幸福的生活里，人生之苦依旧是常态，但我们以贫为乐、化苦成甘，才是生活真谛。是的，创造幸福的过程也是快乐的。
呼兰河的9月初，日短犹长，逛菜市感觉冷巴巴的，一片萧条。西街北头，那几天下雨，那卖菜的老妪说，天头精短精短的，比夏天前后少了两个钟头，现在5点多就黑了，夏天得到7点多。雨天，她穿着水靴子卖菜，蹲着收摊，她年岁大，收工总是偏早。可那时辰总有淘菜的，淘宝似的赶去，我是其一。她赶忙揪下挂在车头的塑料袋，挂着雨星子，湿淋淋的磅菜。这是上几天的事，那阵子，菜市如泥猴，就地铺个袋片苫布之类的，蔬菜往上一堆，便是地摊了。地摊货有不少是附近庄子上老农的，小庭院产的，吃不了，拿来换个仨瓜俩枣。雨后天晴，菜园子却萧条起来，菜价陡然直上，蔬菜倒是一丝泥水不挂，市民们开始抢秋。这和屯里来的老社员一个德行，也许国人都这德行，但屯老冒没见过大阵仗，见啥好就大下手也算憨厚。瞧啊，他们这一族，进城倒也好不腼腆，他们率先挂起了红辣椒，就连干菜的晒发也大咧咧，就地而铺点什么，但凡有个地儿就能晒。我喜欢这种自来熟的“市耕农”，他们野性，生存能力强，给大拆迁的陌生城市平添了万般活力。是啊，人就当成为大自然的知已。这不是吗，那小诊所新雇来的家政员，就是屯里人，儿女们在收秋呢，她陪学孙子闲暇之际，就兼职了这份小差事，工钱多寡且另当别论，单就她那份百事通的本事，做什么式样的饭菜都香，她也算乡土能人了。她的生活词典里，有许多种失传了的老式小吃，在她们那能找到，我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怪不得，小诊所的那小女大夫，常念叨我母亲今年回来了没，也许她想雇工。
妻子忙半下午了，天色渐黑。还没黑下来，城里就爆竹连潮起来，今天农历七月廿二，财神节。一城灯火漫上来，四处焰火夹杂着连珠炮，此起彼伏，震耳欲聋。这阵仗也是最近二三年的事，这说明四周高楼的入住率很高，人口渐趋饱和。爆竹死死不休的时刻，我仍然在低烧中，手脚血热，只是不迷糊了。秋凉许许，这一场雨，一下子清洗到我的骨头，真爽。打昨天起，才正式雨过天晴，雨声却落在果林深处，落在大秋果鲜美的红色里了。妻子说，真是秋了，冷了，有风都冷了。是的，寒意袭人，如果气流稍微一震荡，冲击力都让皮肤刺冷起来。整座秋野是个大风泵，开山的那种大风泵，风冷的大马达呼啸起来，秋收在炽热中万般忙碌，忙忙碌碌半个秋天过去，便是孤寂无垠的旷野。我正处在浅秋最深处，仲秋真是好。暮色聚来，我害怕，怕乡愁被那黑色掠去。
这是立秋以来最后一场雨，秋光如这一城焰火，在雨后倏然落去。当然，这秋光是瓜香是蒂落，不是香瓜之香，是西瓜的。这个空档儿，一直到八月节前后，正是吃晚西瓜的旺季，瓜价也不怎么贵，本地产的还入味。故乡的秋味是一瓶注射剂，刺激着我的血管和皮肤，我味口洞开。推窗向北张望，大平原最深处，我故乡的秋，如这场秋雨，恣肆，淋漓，滂沱。
经过这个炎炎夏日，好似经历一场盛大的爱情，我不知道今年还能否回故园。窗外是灰蒙蒙的灯火，远近次第冰冷，如偷窥的眼睛好陌生。爆竹连天，快炸塌半边天了，可为什么此刻我如此安静，这就是秋愁么。我对面就是一幢幢住宅，不是多层，是带电梯的高层，这是新盖的摩天大厦。小城里没什么超海拔的建筑，姑且这是最高的。不知名的鸟，咕咕咕咕几声被惊飞，就再听不见它们的清音了。子夜一声幽，它们不知何时又返回来，眷顾老地方，那是知更鸟。白露之夜，那悲绝之声，足以把树叶打湿。我就是那不知名字的夜鸟，熬夜写字，毁坏了健康，夜半时候烧得我成了一块焦炭。这时刻，今晚，我的乡党老赵老电话了，明早大客车捎菜过来，叫我别忘了接站。
真是秋了，风冷了。他说快罢园了，再吃自家菜就等明年了。说到此处，我心底里不胜悲酸。我的乡思是秋水芦苇，一棵，飞絮依稀，不足以动情。而两棵，便有些凉意了，此刻，却是一野沟子的芦苇，愁绪满天。是它，独占着这静美的秋天，而这静美之秋，独占着我的故乡。是老赵给我捎来一份浓浓的乡愁。我对妻子说，等今年过大年走亲戚，下屯去看看赵家二老，人家都七十多了，比咱家爹娘还大，人家对咱不薄。也许，故里乡亲的，这就是这块冻土地的乡情吧。这二年，我徜徉于诗坛，那是个病态的误区的抓狂的地方，有人瞧你不顺眼，便可随意辱你谤你故弄你，此刻，我就想到故土。故乡永远不会嫌弃你，它虽是一块土坷垃，可冒着清新泥土味，那可比金子还珍贵难得。
妻子对我说，明早你尽管去打吊瓶，她去鑫淼城客运站，接回那几大袋故乡菜。老赵说拿点秋窝瓜，焖饭，我说那东西冻腥味大，不可冻藏。再说，那玩意沉甸甸，骨碌碌的死沉，跟荞麦一样，属于寒凉之物，我最好少吃。2011年秋，不就是吃它，加之劳累过度，诱发了肺积水么。后经住院，几次复发，几次波折至今，这便是我的病史。电话里我嘱咐老赵，多稍点笨茄子吧，冻上几袋，冬天炖上吃，多绿色啊。菜市的茄子我一个不冬藏，现在的也有农药，冬天的更是。小笨茄子有味，小笨旱黄瓜冻了更是好，冬天早上我懒动弹，就煮面条，懒得打卤儿就切点冻货。小黄瓜冻了好吃，没冻腥味，拌点葫芦贝，盐巴淡点的，好看还清香。妻子听我介绍“吃货经”津津入味，她倒忘了困水，捏着矿泉水瓶戳在那，只顾听了。我不想打破这一刻静美，她却下意识的忙去了。把自来水困一下，是浇花用的，最近养了两株野地里采来的，那蓝蓝的花叫不上名字，它是故乡之物。妻问我，晚餐吃啥，我说那就饭包吧，故乡时候的吃法，大白菜叶子包着各式小园菜，大气，阔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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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4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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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5 05: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