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律《送远》、《日暮》、《野望》读记

扬之水

杜甫五律《送远》、《日暮》、《野望》读记

    杜甫乾元二年（759）七月华州辞官后携家人客秦州，十月初离秦州赴同谷。此诗是离秦州时所作。题目《送远》，写亲友为自己送行。

送远（杜甫）

带甲满天地，胡为君远行？亲朋尽一哭，鞍马去孤城。

草木岁月晚，关河霜雪清。别离已昨日，因见古人情。

    带甲：身着甲冑；披甲将士。《国语-越语》：“有带甲五千人，将以致死。”《从军》（汉-王粲）：“连舫逾万艘，带甲千万人。”
    胡为：何为。《汉书-黥布传》：“胡为废上计而出下计？”颜师古注：“胡，何也。”
    鞍马：骑马。《步桐台》（梁-江淹）：“思君出汉北，鞍马登楚台。”《刘九法曹郑瑕丘石门宴集》（杜甫）：“掾曹乘逸兴，鞍马得荒林。”
    关河：关塞与河防；泛指山河。《后汉书-荀彧传》：“此实天下之要地，而将军之关河也。”《陇头水》(唐-卢照邻)：“陇阪高无极，征人一望乡。关河别去水，沙塞断归肠。”

日暮（日落风亦起）

    杜甫有两首五律《日暮》。此首作于乾元二年（759）秋，时杜甫客秦州。另一首作于晚年，时杜甫居夔州。

日暮（杜甫）

日落风亦起，城头乌尾讹。黄云高未动，白水已扬波。

羌妇语还笑，胡儿行且歌。将军别换马，夜出拥雕戈。

    乌尾：《后汉书-五行志》：“桓帝之初，京都童谣曰：'城上乌，尾毕逋。公为吏，子为徒。……’案此皆谓为政贪也。城上乌，尾毕逋者，处高利独食，不与下共，谓人主多聚敛也。”毕逋（bū）：鸟尾摇动貌。《城上乌》（梁-吴均）：“呜呜城上乌，翩翩尾毕逋。”
    讹（é）：同“吪”，动或醒。《说文解字》：“吪，动也。”《无羊》(诗经)：“或降于阿，或饮于池，或寝或讹。”阿：丘陵。
    黄云：沙尘；边塞之云。《阮瑀》（南朝宋-谢灵运）：“河洲多沙尘，风悲黄云起。”《古离别》（梁-江淹）：“黄云蔽千里，游子何时还。”
    白水：清水。《在怀县作》（晋-潘岳）：“白水过庭激，绿槐夹门植。”《寄常征君》（杜甫）：“白水青山空复春，征君晚节傍风尘。”
    羌妇：参考：《寓目》（杜甫）：“羌女轻烽燧，胡儿制骆驼”。
    雕戈：刻绘花纹的戈。《国语-晋语三》：“穆公衡雕戈，出见使者。”《部落曲》（唐-高适）：“雕戈蒙豹尾，红旆插狼头。”
    大意：太阳落山，寒风四起。秦州城头，乌尾摇动。空中黄云尚未动，河中清水已扬波。羌妇仍然又说又笑，胡儿还是边走边歌。边将另换一匹战马，深夜匆匆上路手持雕戈。
    诗意串述：这首诗写秦州日暮所见。前二联写所见之景。深秋时节，日落风起。黄云压城，河水扬波。昏暗之景。似是暴风雨要来了。特别是秦州城头还有乌尾摇摆。乌摆尾啥意思？是预感风雨将至要飞走吗？（乌这个意向复杂。在有些诗文中，乌即不祥之兆。乌喜吃腐肉，常与战场相关。）后二联写所见之人。一写百姓。羌妇胡儿一切正常。二写将军。杜甫看到某将军换马后拥戈夜出。想说啥？杜甫或想说：看上去边城百姓该干嘛干嘛，实际上秦州离战争不远。前二联写景是渲染战争将至的气氛。末联的将军夜出是暗示战争即将爆发。或许这种预感是杜甫离开秦州远行的原因之一。（吐蕃攻陷秦州是宝应元年事。）
    昨日：参阅：《古离别》（梁-江淹）：“远与君别者，乃至雁门关。黄云蔽千里，游子何时还。送君如昨日，檐前露已团。不惜蕙草晚，所悲道里寒。君在天一涯，妾身长别离。愿一见颜色，不异琼树枝。菟（tù）丝及水萍，所寄终不移。”（蕙草：一种香草。菟丝：一种蔓生草。水萍：一种水面浮生植物。）。
    大意：天地间到处战火纷飞，此时为何要远行？亲人和朋友都放声痛哭，骑马离开秦州这座孤城。草木凋零，已入岁暮；关河冷落，霜雪凄清。离别虽是昨日之事但仍历历在目，因为见到了古人的离别之情。
    诗意串述：这是一首别诗。首联以送者提问开篇。现在兵荒马乱，为何远行？次联写送别场面。一边是亲朋的痛哭，一边含着眼泪上马出发。三联写离别时令及景物。深秋初冬，草木零落，霜雪凄清，景物凄寒。末联写对亲朋别离的回味。杜甫离开秦州踏上征途后，“昨日”的别离场景仍历历在目，好像古人离别场景之重现。此诗是在启程后补写。乱世离别，惨怆悲壮。读此诗，先是想起江淹《别赋》：“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棹：船。容与：犹豫不前。讵：不。）接着又想起李白《送友人》：“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野望（清秋望不极）

    杜甫以“野望”为题的诗有四首。两首七律作于蜀地。一首五律作于湖湘。此诗作于乾元二年（759）秋，时杜甫客秦州。

野望（杜甫）

清秋望不极，迢递起曾阴。远水兼天净，孤城隐雾深。

叶稀风更落，山迥日初沉。独鹤归何晚，昏鸦已满林。

    迢递：形容遥远或高峻。《入朝曲》(齐-谢朓)：“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陇头水》（梁-顾野王）：“陇底望秦川，迢递隔风烟。”
    曾阴：层叠的阴云。《从冠军建平王登庐山香炉峰》（梁-江淹）：“日落长沙渚，曾阴万里生。”
    兼天：《秋兴》（杜甫）：“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独鹤：孤鹤。《日夕出富阳浦口和朗公》（梁-何逊）：“独鹤凌空逝，双凫出浪飞。”昏鸦：暮鸦。《隋宫》（唐-李商隐）：“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大意：深秋时节天高气清望不到边，遥远的天边生起层层叠叠的阴云。顺河望，水天相接一片明净。回头望，一座孤城隐雾深深。树叶本已稀疏，秋风吹之更落。因为山峰高迥，太阳刚刚下沉。孤独的白鹤为何晚归？黄昏的乌鸦已经满林。
    诗意串述：这首诗写在秦州城野远望所见，四联皆景。首联点时令及远望所见。清秋时节，遥远之处“层阴”生起。次联写两个方向远望所见。一是顺河远望，远方天水相接之处，一片明净。二是向城远望，孤立的边城隐于云雾之中。三联写近望所见。树叶稀疏，风吹叶更落；山峰高迥，太阳刚落山。末联还是写近望所见。独鹤归晚，昏鸦满林。这首诗为一幅边城深秋野望图。结合杜甫经历，此诗好像也不仅是写景。诗中有两个“亮点”。一是“净”。写水天相接之处用净字。一是“独鹤”，古诗中鹤常指品行高洁君子。诗中还有“暗点”。一是“隐雾深”，可指秦州城隐于雾中。也可想象长安，长安的朝廷隐于云雾之中，让杜甫看不明白。二是“风更落”。至德元载五月房琯罢相，只是整肃开始，一年后房琯外贬，张镐罢相，严武外贬，杜甫移官等，政治清洗没完没了。这不就是风吹叶“更落”吗？三是“山高日沉”，杜甫认为对房琯一党的贬谪，不一定是皇帝之意，是因“山迥日沉”。如这样理解，“独鹤”、“昏鸦”的指向就明白了，“起层阴”也有着落了。杜甫站在秦州野外，眼睛所望皆景。但选择这些景写在诗中，或是心中另有所想。秦州期间的杜甫，刚从华州辞官不久，至德二载五月任左拾遗以来亲身经历的房琯事件以及最终导致自己不得不流离边塞的悲惨遭遇一定是时时萦绕于心挥之不去。

扬之水

《陇头水》(唐-卢照邻)
陇阪高无极，征人一望乡。
关河别去水，沙塞断归肠。

扬之水

城上乌，尾毕逋者，处高利独食，不与下共，谓人主多聚敛

扬之水

太阳落山，寒风四起。秦州城头，乌尾摇动。空中黄云尚未动，河中清水已扬波。羌妇仍然又说又笑，胡儿还是边走边歌。边将另换一匹战马，深夜匆匆上路手持雕戈。

扬之水

看上去边城百姓该干嘛干嘛，实际上秦州离战争不远。前二联写景是渲染战争将至的气氛。末联的将军夜出是暗示战争即将爆发。或许这种预感是杜甫离开秦州远行的原因之一。

扬之水

天地间到处战火纷飞，此时为何要远行？亲人和朋友都放声痛哭，骑马离开秦州这座孤城。草木凋零，已入岁暮；关河冷落，霜雪凄清。离别虽是昨日之事但仍历历在目，因为见到了古人的离别之情。

扬之水

《入朝曲》(齐-谢朓)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扬之水

深秋时节天高气清望不到边，遥远的天边生起层层叠叠的阴云。顺河望，水天相接一片明净。回头望，一座孤城隐雾深深。树叶本已稀疏，秋风吹之更落。因为山峰高迥，太阳刚刚下沉。孤独的白鹤为何晚归？黄昏的乌鸦已经满林。

张庆东字恕鸣

致敬老师文祺，天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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