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曲枝語》清·黃周星著

夏爱菊

愚謂：曲有三難，亦有三易。三易者：可用襯字襯語，一也；一折之中，韻可重押，二也；方言，俚語，皆可驅使，三也。是三者，皆詩文所無，而曲所有也。然亦顧其用之何如，末可草草。即如賓白，何嘗不易?亦須順理成章，方可動聽，豈皆市井游談乎?

夏爱菊

余最恨今之製曲者，每折之中，一調或雜數調，一韻或雜數韻，不問而陋劣可知。即東嘉《琵琶》，正自不免。至於次曲換頭，無端增減數字，亦復何奇?余於此類，皆一槩禁絕之。

夏爱菊

余尤恨今之割凑曲名以求新異者，或割二爲一，或凑三爲一，如《朱奴插芙蓉》、《梁溪劉大娘》之類。夫曲名雖不等於聖經、賢傳，然既巳相沿數百年，即遵之可矣。所貴乎才人者，於規矩準繩之中，未始不可見長，何必以跳越穿鑿爲奇乎?且曲之優劣，豈系於曲名之新舊乎?故余於此類，皆深惡而痛絕之，至於二犯、三犯、六犯、七犯諸調，雖從來有之，亦皆不取。

夏爱菊

有一老友語余云：“製曲之難，無才學者不能爲，然才學却又用不着。”旨哉斯言！余見新舊傳奇中，多有填砌彙書，堆垛典故，及琢鍊四六句，以示博麗精工者，望之如餖釘牲筵，觸目可憎。夫文各有體；曲雖小技，亦復有曲之體。若典彙、四六，原自各成一家，何必活剝生吞，強施之於曲乎?若此者，余甚不取。

夏爱菊

愚嘗謂：曲之體無他，不過八字盡之，曰：“少引聖籍，多發天然”而巳。製曲之訣無他，不過四字盡之，曰：“雅俗共賞”而巳[3]。論曲之妙無他，不過三字盡之，曰：“能感人”而巳。感人者，喜則欲歌、欲舞，悲則欲泣、欲訴，怒則欲殺、欲割：生趣勃勃，生氣凜凜之謂也。噫，興觀群怨，盡在於斯，豈獨詞曲爲然耶!

夏爱菊

[3]“製曲之訣無他，不過四字盡之，曰‘雅俗共賞’而巳”。數句，《昭代叢書》本無。

夏爱菊

曲至元人，尚矣。若近代傳奇，余惟取湯臨川四夢；而四夢之中，《邯鄲》第一，《南柯》次之，《牡丹亭》又次之；若《紫■{金义}（钗字俗写）》，不過與《曇華》[5]、《玉合》相伯仲，要非臨川得意之筆也。近日如李笠翁十種，情文俱妙，允稱當行。此外儘有才調可觀，而全不依韻，將眞文、庚青、侵尋一槩混押者，無異彈唱盲詞，殊

夏爱菊

[5]“曇華”，《昭代叢書》本作“曇花”。

夏爱菊

余自就傅時，即喜拈弄筆墨，大氐[6]皆詩詞古文耳。忽忽至六旬，始思作傳奇。然頗厭其拘苦，屢作屢輟。如是者又數年，今始毅然成此一種[7]。蓋由生得熟，駸駸乎漸入佳境，仍深悔從事之晚。將來尚欲續成數種，因思：六十年前，安得有此?王法護曰：“人固不可以無年。”每誦斯言，爲之三嘆。

夏爱菊

[6]“大氐”，《昭代叢書》本作“大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