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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三十二首(之七) (清)王士祯 风怀澄澹推韦柳,佳处多从五字求。 解识无声弦指妙,柳州那得并苏州。
钱钟书在《谈中国诗》中引用了清代王士祯的一句诗“解识无声弦指妙”,来说明中国诗人写作的一条必备本能。这句诗是从王士祯一首论诗绝句《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三十二首之七》中摘抄的。 题目中的元遗山,即元好问,号遗山,故有遗山先生之称。元好问生于金,长于元,有《论诗》三十首,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颇有名声。本诗作者王士祯,是一名诗人,文学批评家,这是他仿照元好问的论诗绝句的风格写就的一首七绝。 王士祯诗论的核心思想是“神韵说”。他认为,好诗之妙,妙在有神韵。诗人的好诗风,不是表现在华丽的文字上,而是在“澄澹”(即明净、澹泊;清高,超俗)的气质中。他推崇的好诗,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即尽管无一字直接表达自己的情思,而自己的情思却得到了最完美动人的表现:就如闻乐者重在余韵,直至“此时无声胜有声”一样,诗之所贵则在其余意悠长,直至“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在这首评论柳宗元与韦应物诗歌风格的七绝中,就体现了王士祯这种“神韵说”思想。 头一句“风怀澄澹推韦柳”就表明:从诗风 “澄澹”的角度看,在众多诗人中,他最推崇的诗人,就是中唐的韦应物与柳宗元。接着第二句“佳处多从五字求”是说,他们诗作的许多优点,都可以从他们的五言绝句中找到。——如此看法与王士祯一贯的观点有关,他认为,诗歌要避免长篇累牍,而最好形式是五绝,而韦柳二人,最精通的就是五绝。 从这两句看,无论是诗风还是形式,王士祯对韦柳二人都是赞赏与推崇的。接着后面两句,则是在“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方面,乃至“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余韵乐感方面作比较。 第三四句“解识无声弦指妙,柳州那得并苏州”是说,如果从能否(“解”,能)谙识(“识”)“无声弦指”之妙处(“妙”)的角度看,柳宗元(因其终于柳州刺史任上,人亦称其为柳柳州)是比不上韦应物(韦曾任苏州刺史,所以亦称韦苏州)的。这里是说,他们二人虽然都能谙识“无声弦指妙”,但两相比较,韦比柳是略胜一筹的。这里并没有明显的褒贬的意思。 钱钟书在《谈中国诗》中,用英国诗人济慈的名句“听得见的音乐真美,但那听不见的更美”来说明好诗的特点之后,又引用了王士祯诗中的句子“解识无声弦指妙”来说明中国诗人也有相似的观点。所谓“无声弦指”,从音乐的角度看,那就是“指”定“弦”静,“弦”与“指”都没了动静,那就是说,乐音消失,无声了。从音乐演奏的角度看这四个字,那是演奏结束时乐师停了拨,但余音仍袅袅于空间的情境,这就是闻乐者特为看重的“余韵袅袅”。从诗的角度看这四个字,那就是诗歌中“无一字直接表达自己的情思,而自己的情思却得到了最完美动人的表现”的境界,如写“愁”,但诗中却不著一“愁”字,但诗人心中的“愁”,已经用极为平淡而清远的词语作出了极为完美的表现出来了。诗人如果从“余韵”的角度看这“无声弦指”四个字,那就是诗歌的“余意悠长”,字里行间,含蓄韵藉,留有余情,让人味之不尽。钱钟书在《谈中国诗》中举了陶潜的《饮酒》诗的结尾“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两句为例,说这两句诗,“引诱你到语言文字的穷边涯际,下面是深秘的静默”。 这末尾的余音所带来的的正是无言的静默,不正是“无声弦指妙”在诗歌中的移感的运用吗? 对于这“解识无声弦指妙”,诗人陶渊明有两句诗,可以作为它的注脚:“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读一首好诗,领会其中的神韵是最重要的;至于文字如何花巧别致,就没必要去多作探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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