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美衷肠诉 情倾锦瑟弹
《漱玉》2016年第二期《诉衷情》诗词略评
“诗是女性,偏于阴柔、优美。”这是顾随先生《中国古典诗词感发》书中的一句名言,顾是叶嘉莹先生读燕大时的老师,顾又言,“诗以美为先,意乃次要。”这两段话在当今文坛诗苑未必是被大家认可的圭臬,但在我却颇以为然,且引以为评论古今诗词的标尺之一。此刻想到并公示这两段话,是因为我正赏读《漱玉》2016年第二期《诉衷情》,并想为之略作评说。
由夏爱菊女士主编的《漱玉》的确颇富特色,她是当今中华诗词界的一株丽葩。她的刊物宗旨是“讴歌时代,反映生活,扬善求美,巾帼风韵”,这里我不想全面展开,我只想单说她的“善”和“美”。
什么是美,什么是善,这是极宽泛的概念,这里是说诗词,是《漱玉•诉衷情》饱蕴着的美即善——人间至情,情感之美,细分则是敬养老人,夫妻恩爱、细抚子女,珍惜友情,不忘初衷……谢南容女士的《母亲》首先感动我的心灵,诗曰:
北堂萱草碧,燕子屋檐飞。
谁解相思处,白头人倚扉。
短短四句二十个字,但却浓缩深厚的人间至情。萱草碧绿,母亲健在也;燕子轻飞,犹子思归也。想到萱草想到燕归,而自己身不在老母之旁,何谈尽孝,又怎慰老人寂寞。女士意不在抒己思念而遥想老母,用示现法展现老母思儿女——“白头人倚扉”,老母像一尊塑像寂立在我们面前,令读者心沉游子难安,这就是当今亿万家庭的情感写照。上诗这“母亲”当然是自己生母,女儿思念、可怜自己母亲固然可赞,但终是天然之情,令我更感佩的是对“公婆”的孝情。《诉衷情》颇有几首写了这种情怀,如马星慧的《南乡子•写在婆婆七十六岁生日这一天》,其中有云“如娘,每忆心头沐暖阳”,“两鬓已严霜,背痛腰酸步履跄。遥对家山诚祝福:安康!百岁犹能话短长。”尽管只是口头但也令我满足了,这位婆婆若能听到这“遥祝”也会“心头沐暖阳”的。
《诉衷情》中不少诗词都写了美情的方方面面,袁修钧《鹧鸪天》写了对老伴的感激,崔杏花的《卜算子•丙申元夜与老公》、邵红霞的《银婚感念》、陈亚萍的《天香》、王瑞如的《君赠玫瑰花一枝》、宋金平的《鹧鸪天》等等写了夫妻之情;白秀萍的《闲翻女儿相册》、余慧生的《离京题留爱子》、匡英的《寄儿》写了母子(女)之情;梁晗曦女士的《送别诸弟兄》写了手足之情……
“诗者,吟咏性情也。”(宋严羽《沧浪诗话》),情真意切是每一首好诗都必须具备的基本品格。《诉衷情》的每一首诗或词都凝聚了情怀的缕缕滴滴,是“性情”之吟咏。《诉衷情》之可读可赏,首先就在于此;《漱玉》之出色也首先赖于此,进而女士的诗词较多数先生们的大作更可读也应当缘于此。“诗是女性,偏于阴柔、优美。”此一说也。
然而,诗词是艺品,是美的荟萃,是语言的珠玉。诉衷情首要情真,但语言也要美,美的物象、意象、意境,美的结构,但归根到底是语言要美,“语美衷肠诉,情倾锦瑟弹”,《诉衷情》的女士们是怎样“弹”这“锦瑟”细“诉衷肠”的呢?
一是细镂精描述情怀。白秀萍的《闲翻女儿相册》是一部母亲对爱女的情感“连续剧”。女士用了联章体七绝四首,细写了嫒女已“妙龄”,但在自己“梦中”仍是当年“调皮蛋”,“时光总在梦中停”啊。女儿大了,“闺中小鸟又离巢”。“万家灯火阑珊处,谁把相思挂树梢。”真是“人约黄昏后,月挂柳梢头”啊。十多年来的“相依”变成了“辗转无眠寂夜长,重将册相细端详。依稀脚步声声近,谁在窗前又唤娘。”组诗写得“细”而“彩”,情真语美,堪赏。梁晗曦的五律《送别诸弟兄》也“完整”地写了事、情。“几叠阳关曲,临行再举觞。牵衣怜路远,执手盼时长。我共离愁重,谁分幽梦香?秋窗唯独弈,棋罢指犹凉。”全诗脉络清晰,构篇工严,特别是二、四两联情景如在目前,令人感发。还有谢彩霞的“一夜思君寐不成,点点繁星,不住蝉鸣”、张水群的“芳心难舍语依依,细数归期,莫负佳期”都细镂了情景,用了“赋”法。
二是展开想象设意境。诗的美,集中体现在意境上。意境是中国古代诗歌所追求的最高艺术标准,也是诗歌欣赏的首要标准。《诉衷情》的诗词大多富有可引人进入的意境。上所引即是,再如余慧生的《浣溪沙•遥寄英国定居的姨母》下阕:“料想临风吹白发,应知拄杖立清阶。月光偏惹旧楼台”就是。白发姨母衰老不堪,柱杖于冷月之下,异国它乡,未必不在思念茫远的故国、亲人,令人酸鼻。许红娟的《母亲节寄母》:“扶门望燕归,美食釜中煨。日出登山望,月升思绪飞。心忧女儿瘦,意恐子孙肥。”意境如舞台、场面示现于前,读之动人。女士进而感叹“芳草天涯绿,难言报德辉”,后句固然显“直”,然而情之致矣,仍佳。
三是饱蕴蜜情说心曲。女士天性是阴柔而不是叱咤铿锵,而诗词又是富于“阴柔”的,女性写诗特别是填词可谓天赐优于男人,《诉衷情》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特色。魏彩霞的《鹧鸪天•秋思》:“湖柳畔,石亭西。那年故事怯重题。寸心纵有千千绪,剩把柔情付酒卮。”“怯”,心灵之隐(痛?)怕啊,不提为好。然而情丝难理“柔情”难排,一如大男人“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付酒卮”而已,固然不可取,但情之致也,可谅而可怜。杨碧峰的《蝶恋花•七夕追忆》:“追忆当年,马尾青丝俏。明月照窗羞涩笑,媒人牵线郎君到……”把我们引入她幸福甜蜜的回忆,也引发了自己的往事重忆。
四是直白婉转各有姿。诗特别是长短句的词重婉约忌直白,但有时“直”点似乎更好,正如阴柔窈窕是女性天然之美,但“飒爽英姿”一下倒也别呈美态。
崔杏花的《卜算子•丙申元夜与老公》下阕:“君住我心间,映我心如雪。只计春风不计年,执手同凉热。”语直而情热,那位“君”能不心摇而更加珍爱娇妻么?海云的“风无痕,月无痕,风月无痕偏弄人,思君最断魂……多少相思梦不真,飞花争叩门。”(《长相思》),“思君最断魂”多么直白而赤热啊,夫妻之义、思亲之情诚应如此呀,当今老老少少的夫妻们若都能珍惜“当初”不忘交怀之仪,我们的社会该有多好啊。
《漱玉》辑录了当今中国诗坛的不少巾帼诗词,各栏皆多佳汁,相当来说《诉衷情》更显缤纷姹紫,引人注目并流连。不能说栏中尽是佳构,但也毋须也无法定评谁是第一第二,诚如清代的诗论家袁枚《随园诗话》所言:“诗如天生花卉,春兰秋菊,各有一时之秀,不容人为轩轾。音律风趣,能动人心目者,即为佳诗;无所为第一、第二也。”我之简评所举者未必就是最佳者,未及者未必就是劣者,如我一向器重的诗友今天我就未触及,是因为她们的诗词不优么?
“语美衷肠诉 情倾锦瑟弹。精雕细镂后,珠玉落瓷盘。”愿女士们更精织璇图细镂玑珠,愿《漱玉》更多美玉佳汁。
2016年12月13日于化谷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