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洲诗话 清‧翁方纲

眉月

■此首义与下一首论杜合观之。排比铺张特一途，藩篱如此亦区区。少陵自有连城璧，争奈微之识珷玞！事见元稹《子美墓志》。

眉月

■此首与上章一义，〔排比铺张〕，即所云〔布谷澜翻〕也。然正须合前后章推柳继谢之义同善会之，然后知遗山之论杜，并非吐弃一切之谓耳。王渔洋尝谓杜公与孟浩然不同调，而能知孟诗，此方是上下原流、表里一贯之旨也。其实元微之所云铺陈终始〕、〔排比声律〕与所谓〔浑涵汪茫〕、〔千汇万状〕者，事同一揆。而渔洋顾欲删去〔相如〕、〔子云〕一联，与其论谢诗欲删〔广平〕、〔茂陵〕一联者正同。然则遗山虽若与元微之异说，而其识力则超出渔洋远矣。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眉月

■拈此二句，非第趁其韵也。正以先提唱〔杜鹃〕句于上，却押〔华年〕于下，乃是此篇回复幽咽之旨也。遗山当日必有神会，惜未见其所述耳。渔洋以释道安当之，岂其然乎？遗山于初唐举射洪，于晚唐举玉溪，识力高绝，知世传《唐诗鼓吹》非出遗山也。然而遗山云〔精纯全失义山真〕，拈出〔精〕、〔真〕分际。有此一语，岂不可抵得一部郑氏笺耶！余更于下卷详之。
○宋初杨大年、钱惟演诸人馆阁之作，曰《西昆酬唱集》，其诗效温、李体，故曰西昆。西昆者，宋初翰苑也。是宋初馆阁效温、李体，乃有西昆之目，而晚唐温、李时，初无西昆之目也。遗山沿习此称之误，不知始于何时耳？然遗山论诗既知义山之〔精〕、〔真〕，而又薄温、李为〔新声〕者，盖义山之精微，自能上追杜法，而其以绮丽为体者，则斥为新声，但以其声言之，此亦所谓言各有当尔。笔底银河落九天，何曾憔悴饭山前？世间东抹西涂手，枉著书生待鲁连。

眉月

■此妙于借拈李诗以论杜诗，可作李、杜二家钥，与义山〔李杜操持〕一首正相发也。与前章斥元微之意同。其不以鬼怪目玉川，意亦如此。切响浮声发巧深，研磨虽苦果何心？浪翁水乐无宫徵，自是云山《韶濩》音。〔水乐〕，次山事。又其《欸乃曲》云：〔停桡静听曲中意，好是灵山《韶濩》音。〕

眉月

■此皆弦外之旨，亦须善会之。犹夫〔排比铺陈〕一章，非必吐弃一切之谓也。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江山万古潮阳笔，合在元龙百尺楼。

眉月

■韩门诸家，不斥贾而斥孟，亦与东坡意同。不论及李长吉者，遗山心眼抑自有属矣。昔杜樊川为《李长吉诗序》曰：〔少加以理，奴仆命《骚》可也。〕未知遗山意中分际如何？谢客风容映古今，发源谁似柳州深？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

眉月

■柳诗继谢之注，至此发之。以白继陶，以柳继谢，与渔洋以韦继陶不同，盖渔洋不喜白诗耳。奇外无奇更出奇，一波才动万波随。只知诗到苏黄尽，沧海横流却是谁？

眉月

■遗山寄慨身世，屡致〔沧海横流〕之感，而于论苏、黄发之。窦皋《述书赋》论褚河南正是此意，不知者以为不满褚书也。

眉月

■读至此首之论苏诗，乃知遗山之力争上游，非语言笔墨所能尽传者矣。金入洪炉不厌频，精真那计受纤尘！苏门果有忠臣在，肯放坡诗百态新。

眉月

■此章收足论苏诗之旨，即苏诗〔始知真放本精微〕也。〔百态新〕者，即前章〔更出奇〕也。〔苏门忠臣〕云者，非遗山以继苏自命也，又非指秦、晁诸君子也。